(―)给枯草浇水
水谷:
我是这里的劣等生,总是拘泥于先生的教诲,常常忽视事物的本质。那时先生告诫我你应该好好观察事物,去仔细注视一下庭院的花草”。我被“注视”这个字眼所束缚,一有空就蹲在花盆前,凝视着它们。因当着大家的面,老蹲在那里观赏感到实在不太自在,就端来水,给花草浇了水。
事后经先生提醒才发觉,这些花草已开过花,且到了自然枯萎的时期。先生嘲笑我说:“你给花草浇水,是打算干什么呢?”
我由于思想被束缚住,没有把这些花与周围的许多花草进行比较,不知道这花实际是在夜市上买来的很便宜的普通花草,且已到了枯萎期,光机械地拘泥于先生说过的只言片语’而不知道灵活应付,自己也嫌恶自己,实在可怜之至。
暑假探亲时,产生了攀登日本阿尔卑斯山的念头(日本本州中部的延绵山脉,像欧洲的阿尔卑斯山,故世用此名——译者注)。想到像自己这样愚笨、反正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人,即使遇难死去也无所谓,天气好坏全然不管,一个人上山了。然而刮着风暴的天气却晴朗了,预定4天的路线结束,顺利地下山了。害怕得肺结核的我,竟轻易地完成了登山,颇为自得。实际上受思想束缚的我,真正的爬山乐趣并没有享受到。
我现在就读于东京大学经济系,课本上的理论虽能够理解,但没有真正的感情体验,尽是些充斥着不合实际应用的知识。这也是一种思想的束缚。我想这样的学校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每天生活的内容都是如此,似乎看不见“心机一转”、“得到启蒙”这样有目的的实际工作事实,不能进行有效的工作,越来越陷入矛盾之中,感到山穷水尽。先生教育我们不要逃避事实,我仍然是逃避了,这不是没有充分努力的缘故吗?
森田博士 :
这个人是由于神经症而“被束缚”,感到“山穷水尽”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事实上并未山穷水尽,所以才感到不行。就是说处在水谷君的场合,他不想区别可能,还是不可能,在“理应如此”和“必须这样”两者间循环探究,仍然没有结果。
最简易的做法是,任其束缚到极点,悲伤就让它悲伤,痛苦就任其痛苦,被束缚只好任其束缚,也不过如此。这是我们心理活动的事实。
“彻底地被束缚住”,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比如,我现在站在放有茶碗的钟表及其他东西的桌边,对大家说着话,并且我现在被 “这个台子危险”的想法所纠缠,讲话的方式、方法也被这想法拘泥住。如果我忘记了自己身后有台子肯定不留神会把它踢翻,把茶碗和钟表打碎。也就是说,现在我被台子和讲话的方式两方面束缚住。随着注意力节律的变化被两方面交替束缚,这就是我们心理的自然活动。主观上想努力被束缚住,虽不能如愿,但试图摆脱束缚也无济于事。
当时的我,注意力像火花那样被台子和讲话内容两方面所吸引,精神处于紧张状态。在此状态下,人群中某个人在笑,立即会去注意他。再如果从后面走进一个人,也会立即把注意力转向他。 这就是所谓的“无所住心”,“是一颗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的心”。同时所说的“被束缚”,广义地说是“注意力的集中”,狭义地说是 “注意的固着”。
刚住院的患者,拘泥于我说的“注视”两字,只要是花草,就去注视。这注视出于纯朴心地的话,随着所看到的对象,自然地一点点浮现有关的感想。如感到“这是朵微不足道的花”,或者被身边某种美丽的花所吸引。只要去注视的话,会产生相应的感觉和联想,就叫作“自我”。这个“自我”和“被束缚的心”充分对立,相互对抗。观察和评判的程度越趋进展,活动程度就越适当。当“感觉”表现不充分时,进步、发展以及适应性就难以发挥。
提到水谷君为何不能心机一转,一个原因是他老皮油子,对我 的申斥毫不吃惊,无动于衷。相反,下定决心,老于世故地认为: “被申斥是好事,正是修养的好机会,感谢都来不及,还生什么气呢?”等等,固执己见、强词夺理。如果采取明快、老实、纯朴的态度,突然振聋发職,必能立刻心机一转,柳暗花明。
(二)要从自然情感出发
早川(学生):
工作当中,有时常常进展得很顺利,感到“气势不错”。这念头刚一转,注意力就从工作中脱离开来,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干得顺当了。越想有意识地恢复先前的工作方法,却越发不能像先前干得那样顺手了。
森田博士 :
稍微留意观察我们的内心活动,发现自然的本能具有惊人的微妙作用,适应着环境,对周围情况作出对应。一般人不在意这些现象,而修行者们则早就想努力捕捉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常在意“原来这种情况”、“这情绪”啦、“那心境”啦。禅象把此命名为“初一念”(指最初发生的思想念头——译者注)。我们可以体验到“初一念”的原貌,但若试图人为地保持“初一念”,二念、三念就会相继接踵出现,这就成了“恶智”,人为地处置,就陷人“思想矛盾”之中。
那么谈到的早川君和永谷君,应该如何办才好呢?只要自由自在地、没有顾虑地照想的那样去处事,被束缚住也行,任其“固着”,“固着”到了尽头,就会淡漠、消失。在反复积累这样的体验之中,渐渐洞察适应周围环境的自然本领。
正在住院的某个患者,曾说“轮到炊事班值班,不去烧菜的话, 是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这仍然是机械的、浅薄的思考方法,不是真正的自然的劳动。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我家院子当中,经常积有狗粪。当时在家里,只有妻子、祖母和14岁左右的小帮工以及一位幼童。狗粪很脏,但它积在那里不行,让小帮工去清扫,于心不忍。问祖母:“您行吗?”,她回答太脏了”。妻子不擅于使用挖土工具,让妻子去干,弄不好也许反而变得更脏。因此,干这活还是我最拿手,而且也不麻烦,自己干则责无旁贷。这是我内心思想的自然流露,并非为了修养,或为了尽义务。
住院的患者,付了住院费,并没有必须负责炊事的义务。如果考虑出于义务,实际上是道德上的一种束缚。吃完饭后的碗筷,不能这样放在那里,顺便将它洗掉,不过是举手之劳。刚开始洗时, 会产生麻烦、厌腻的情绪,但一动手做起来,一会儿就没有顾虑了, 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其中道理说起来很长,只有经过体验,谁都会明白,“啊!原来如此”。但为了义务而做或为了别的勉强去努力的话,不管怎样也摆脱不了痛苦的感觉,心情开朗不起来,成为一种强迫观念。与之相反,出自自然的情感,即“纯真之心”,就变得愉悦、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