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取:
我认为先生作为科学家是伟大的,但另一方面具有宗教信仰的人也很伟大。先生是非常透彻的,但易被认为似乎没有信仰。前不久先生患大病时,自认为这次无救了,特地把井上君和我叫到枕边说道:“我死到临头,反而更执着于生,叫你们来是因为想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烦恼、什么是现实”。
但我认为,具有安心死去的信仰的人倒是也很伟大的。他们认为死亡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生命是永恒的。他们信上帝、佛教。如果我也能有这种信仰就好了,可遗憾的是很难办到。
在住院期间,曾远远看见先生与夫人从邻居在大扫除时扔到马路上的垃圾中收集可作为燃料用的东西去烧洗澡水。另外,先生还和患者一起去菜市捡被扔掉的菜叶和胡萝卜等用来喂饲养着的鸡、兔。虽然当时我也一起去了,但因旁人瞪着眼睛看着而感到很难为情。当然如果习惯了的话,也就没什么了。我想那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记得有一个我钦佩的、具有信仰的人,不知从哪个佛教大学毕业。他曾说没有比僧侣更无信仰了,所以他自己停止了僧侣生活,而去捡拾市内的垃圾。他对着垃圾双手合十顶礼膜拜,从心中感到佛祖让自己去做如此善事,让被扔掉的垃圾变得有益。我自己在拾被扔掉的东西时,常要督促,需要努力才行,而他却非常愉快地、充满感谢地做着。午饭也是吃从垃圾中挑捡出来的东西。他的这种表现只有靠信仰的力量才能做到。他还指导贫民窟的孩子们整理从垃圾中收集来的东西而得到可观的收人,之后又得到众多慈善家的募捐,终于在名古屋建造了钢筋水泥的贫民住宅。他穿着比工人还要脏的衣服,去参加并解决了工人们间的争议。他住的是1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其中1/3还是壁橱。他的身高足有2米,听说睡觉时要把脚伸进壁橱才行。屋顶是用马口铁的材料做的,当然也是捡来的。在那间小屋里一住就是10年,如果没有信仰的力量确确实实是办不到的。据此可知除个人的努力以外,还可靠信仰的支撑才能达到某种境界。
畔上:
我父亲是内村襤三先生的弟子,我也曾经常去父亲的教会处听布教,因此对宗教也一知半解地了解些。正如刚才香取君听说的那样,虽然某个人说“安心地死去”啦、“视死如归”啦,可是真正的信仰并非是那么回事。认为死后有极乐世界、天堂的想法只是迷信。
我们在患病时也会去看许多医生,自己也会尝试各种各样办法治疗。然而即使如此也不一定看好,所以才设法来听任先生的治疗。自己的疾病到底会怎样,自己也心中没底。同样,对自己的人生如何考虑也无法得以解决。正因无法解决,才不得不尝试听任上帝,那便是信仰。根本不可能知道死后是去地狱,还是去极乐世界。
曾听某位有名的基督教信徒说过,死后的事只有听任上帝的安排,但实际上真到死亡临头时,根本不像原先所想像的那样,能感受到自己的我与听任上帝之间有深刻的斗争。当然,也不能说这个基督教徒没有信仰。
森田博士:
畔上君的想法与我的想法大致相同,对亲鸾上人的信仰也大致如此。
大家到我这里来是听说森田的疗法与普通的医生不一样,虽说不明白其意义,抱有怀疑。但到现在为止,神经症治疗效果不大,故而显得缺乏办法,只能听任森田摆布。也有边怀疑,边照森田所说的进行。我把那种边怀疑、边实行叫作“顺从”。怀疑的是我,听从的是理智。怀疑和理智的对立越扩大,这两者之间的斗争也就越激烈,那便是“大服从”。毫不怀疑听从森田是盲从、是迷信,与相信新兴宗教和外行人所称的疗法没什么两样。平常我们说的“大疑才能大悟”便是这个道理。神经症的治疗也同样如此,越是以前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治疗,有过各种各样迷茫的人越是能够治好。
愚夫、愚妇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只是仅此而已的盲从,与真正的信仰、出色的顺从这个境地还相差甚远,也与大疑之后有大悟的亲鸾上人提出的“南无阿弥陀佛”有很大的不同。
我的话中稍微带点思想的闲谈,也包括了永恒的生命、人生的幸福等,是抽象的语言,没有一定的内容,可因每个人的经验而对此有不同的解释。哪怕是同一句话,有教养的人、有深刻宗教体验的人与并非那样的人在对此理解方面则完全不同。即使不是那么难懂的语言,比如说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出色的人”这样一句话,也因年龄、经验、教养等不同的理解,何况是“永恒的生命”这句话了,更会因人而异,而可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又如向垃圾膜拜的人、香取君及我三者对于“永恒的生命”这方面的理解也有很大不同。我自己在给《神经质》杂志写稿,在《形外会》(森田创办的学术讨论会名称——译者注)上的讲话,对我来说便是“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