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
先生的《神经衰弱和强迫观念的根治法》这本著作,好像在治疗神经症的同时也制造了神经症症状。我在书上看到了鼻尖恐怖的病例后,有一个星期一直注意自己的鼻尖,弄得很困惑。
我向来厌恶扫除,因为不太打扫宿舍,遭到旁人指责。住进先生的医院后,病房即使乱七八糟,也不感到脏。有时虽感觉脏,主动打扫认为不合算,不愿意动手。对环境脏无动于衷,是变态吗? 还是低能?感到悲观。先生曾经说过注意手脏是一种变态。
森田博士 :
我的书,在治疗神经症的同时,也制造了疾病。这种说法相当于说,它既是治病的良药,也是害人的毒品。
下面对中岛君说的“不感到脏”的问题,稍微作点解释。痛啦、冷啦这类感觉都是基本相同的。可是脏啦、恐怖啦这类较为高级的情感,普通人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然而白痴就不知道粪的脏。有句读语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低能者是不知道恐惧的。对于清洁、规律、优美、庄严这类感觉,人类的感受性越磨炼越发达。
中岛君是东京大学的毕业生,总不会是白痴和低能吧?照理说来,脏的东西当然感到脏;但某些特殊情况,对不以为脏的也有, 像在贫民窟长大的,习惯了不干净的人,也会视脏而不见,嗅臭而不闻,但中岛君该不是这种情况吧。
人类富有智慧,知道脏会带来不卫生,有时甚至会去打扫眼睛看不见的床下。有时客厅尚未整理却来了客人,作为一种礼节性的寒暄,会说:“弄得乱七八糟,唉唉”等等。人类依靠智慧能够把感觉扩展到感觉不到的地方,也会为了面子而作掩饰。
而中岛君即使肮脏也并不感觉,厌恶扫除这种表现正好与此相反。他认为:“男的是干大事情的,不应该在乎环境这类小事。扫除是女人们的事,有大志者应以扫天下为己任。”虽然可能主观上没有这样的意识,但这种心情会引起思想的矛盾,会逐步丧失人情味。我年轻时,争强好胜,勉强地喝上酒,渐渐习以为常,一度嗜酒为乐。孔子说:“君子重义,小人逐利。”中岛君该属于“小人逐利”吧!
早川:
住院后,道理虽明白却无实际行动,故疗效很小。渐渐感到住院生活太苦,遂要求出院。当时先生嘱咐我“尽管尚未治愈,但回家告诉家人应该说治好了,并且必须进行正常的活动,到学校上学去。”开始我遵循先生的指导,后来感到自己没有治愈,又痛苦不安起来。终于违背了先生的教诲,把尚未治愈的情况告诉了家人,并且休了学,痛苦却越来越严重。
说起来难为情,整天躺在房间里,把东西踢得乱七八糟,母亲说我“简直像精神病! ”不愿去学校,闷在家里也痛苦,干什么都厌恶,数不尽的烦恼,干什么都心烦意乱的,甚至把桌子也撞翻。事后常常又后悔,为什么竟成了让父母整天担忧的窝囊废了呢?!前几天在亡故的哥哥灵位前禁不住流了泪。但眼泪一干,又故技重演。
在家人劝说下,参加了法政大学的补考,虽没作任何准备却录取了。我决心从今后要带着痛苦继续学生生活了。我把先生的讲话摘录下来,贴在桌子旁边的墙壁上、写在手掌上,希望时时得到教诲。尽管如此,但并未去顺从地实践。不过这次得以考进大学, 全靠先生思想的指导,还是值得庆幸的。
森田博士:
以前我给患有书写痉挛恐怖的山野井君治疗,关照他即使完全不能写字,也必须去公司上班。这次叮嘱早川君,虽自己认为病没有治好,回家后也必须对家人说“治好了”。这从普通常识来看, 是难以理解的。但山野井君却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治疗,心机一转得以治愈。相反早川君没有彻底贯彻我的方法,因而没有治愈。 我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提出要求,叫作“见人说法”。当然这种方法并非对任何人都适用。倘若对一般人都这样要求的话,恐怕会被认为是愚昧之举,遭到抵制。
早川君治疗有难度,这是与他脑子过于聪明、思虑过度有关。他把我的语言写在手掌上,对照自己。实际上硬要自己的 行为去适合一定的格言,不是按照自然纯真情感行事,结果造成思想矛盾。这和把“要想身体好,就要吃得多”的格言写在手掌上,勉强硬吃,最后吃坏肚子一样。等到肚子饿了再吃,不遵照饮食规律,同样也对健康不利。这都是没有顺从自然规律办事。
早川君把东西踢翻,不检查自己的行为。年轻人因某种原因容易形成坏习惯,但一般说来,神经症的人胆子较小,不太会胡来。
我们的行为,搞破坏是很容易的,要有所建树却非常困难。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把东西打坏,这不用盘算立即可以做到,但要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却非要花工夫、动脑筋、下力气不可。破坏是轻松的,要建树必须经常承受各种艰难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