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的客观投影

勇气或者信心这种东西,即使想获得它,也不能做到。与此相同,对痛苦和烦闷想摆脱、想远离,也不可能如愿以偿。要想摆脱或远离它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于痛苦和烦恼,完全顺从地加以接受。这样,它就成为一种纯粹主观的状态,所以能彻底脱离了客观上的评判。正如以上所说,成为一种自己不能看到自己脸面的状态。也就是下面『服从自然』一节中所说的那种情况。

再一种情况是:并不想努力排除痛苦,或从念头中扫除它,反倒把注意集中指向痛苦,并且试探着观察它、说明它和评 判它。这样一来,痛苦和烦恼开始脱离主观上的固着,成为投影于外界的客观事物,终于有可能得到摆脱。就象面对着镜子才能看到自己的脸面,出山才能看见山是同样的道理。例如我们可以通过忏悔,或赤面恐怖者通过把自己的感情表露给别人,将自己放在第三者的位置,这样就会减轻思想负担,忘掉烦恼。也可以通过诗歌等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从而把自己放在客观的位置,使痛苦缓和、使烦恼得到慰籍。这就是与目的相对应的一种手段。目的和手段,必须懂得它们之间存在着的差异。

神经质患者常把自己的症状诉说给家人们听,为的是使周围人们理解自己的痛苦,唤起同情,求得关怀。为此,患者反倒会加重他自己的痛苦。而且,这种诉说越是细致入微,注意力就越要固着于此。似乎他感到人人都十分欢快,唯独他一个人这样苦闷,从而扩大了个人和旁人的差别,虚构起一圈城廓,越来越把自己封闭在自我为中心的情感里,丧失了自己对于事实的正确判断能力。这和自我忏悔或对周围的人赤裸裸地自我亮相是全然不同的心理状态。神经质者时常埋怨别人不能了解自己,事实上他光是指那些被人知道后对自己有利的事,即使稍有不利的事,却也决不想让别人了解。这样,神经质者就只好自己孤独无言地呆在那里。主观上不能如实地看待痛苦本身,另一方面又不能面对客观彻底的暴露自己,也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地位正确地加以判断。同时,想尽力回避痛苦的愿望,羡慕他人、悲叹自己心情的苦恼则越来越加重。这就是人们对主观和客观不能区别对待,又不能使之协调一致,只是在两者的中间地带迷惘徘徊,这就是烦恼,这就是迷茫。

以上所说,只不过是从思想矛盾这一个方面观察得到的一点考查。当然也可以从情感或注意等方面对这种情况加以说明。

在此,想对思想矛盾的问题再稍加说明一下。凡所谓思想,都是我们体验到的主观事实投射于外界,从而模型式客观化了的东西。就象我们的脸照射在镜子上似的,镜子里只不过是保留一个表面形状,但很容易出现左或右的方位错误和矛盾。当我们如实地相信思想为真并受到它的束缚和支配时,就会时常出现象对着镜子刮须那样的情况,剃刀的走向往往不和想象一致。我经常注意观察神经质患者,当人们在这种思想的局限下希望行为能与它直接吻合时,陷入矛盾出现误差的情况很多。所以必须使思想瞄准行动的方向路线。就象面对镜子刮脸,要只盯准脸的局部,还要使剃刀很自然地顺应手的活动。再如患者越在睡眠上不安就越要陷入难眠状态;越想忘掉痛苦就越会固着于此;越想抑制强迫观念,就越要遭受它的苦恼。可以说这些都是拘泥于思想矛盾造成的。

由于这种思想上的矛盾,平时我们受它蒙蔽的情况是很多的。神经质患者们常说:『如果是别的病,那没有办法,但是不愿因为这种病死掉』,或『其他痛苦,什么样的都能忍耐,然而唯独这种苦楚。实在难能忍受』。或者不洁恐怖患者,因受不了他那种洗手的痛苦,有的竟说『干脆把这手砍掉算了』。这些都是一种蒙骗自己眼下心境的思想矛盾。事实上,他没看到自己对其他任何痛苦也同样不能忍受,对任何疾病带来的死亡都是不愿意的。与此相同,患者为了自己的安逸、怠惰,或为了回避自己的责任,经常在这种思想矛盾的支配下,自欺欺人地以种种借口,不断地为自己辩护。

再如许多人常说:『我要是到了七十岁,死了也甘心了』,或者说:『要死的话,希望能突然快死,安安乐乐地死』。而且相信这都是真实的,却不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这样说的人,全都是自欺欺人的人。『这样的话,最好现在赶快死掉!』你若这么一说,真能豁出命的人就没有了。现在也罢,以后也罢,永远没有爱好死亡的人。以前,我有个103岁死去的近亲,他的子孙们都围在枕边悲恸不已。邻居看到此状,都彼此悄悄地拉扯衣襟,笑话这事不合乎人情。然而,我们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无论多么长寿,也有对死的悲恸。大概到了第二年春节,或者到曾孙毕业之后,这种留恋的余波仍然延续不断。

象这样,我们的思想矛盾如此之多,岂不就因为都是思想和主观体验的事实不一致,将它客观化后投影在外界加以扩张。越发远离了事实造成的吗?看来禅家所说的『恶智』,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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